陳小翠“才華卓異，人品清高”，在民國女性詩壇文苑，獨樹一幟（《翠樓吟草·前言》，黃山書社2010年10月以繁體豎排出版發行），據此，拙文標題冠陳小翠為“才女”。

    陳小翠詩、詞、曲、文、書、畫，盡皆享名民國，常州大儒錢名山翰林向不輕易許人，在《名山詩話》第六卷評陳小翠多至四則，備極稱譽，茲當回文抄公全錄之：

     仁和陳女士小翠刻《翠樓詩文詞稿》。文學齊梁而有新意，詩七言古能作豪語，五言古《遊山》有云：“平生不識山，忽到栖霞洞。咽雲齒俱寒，捫壁指為腫。艱難緣木魚，危怖病時夢。”此北宋句法也，殆非時賢所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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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兼于閣詩話》封面、内頁

    翠樓律句：“三代而還爭逐利，周秦以上讀何書”，（《讀臨川集》），“言關家國文章重，身在閨闈出處難” （《贈麗嵐女士》），“入關豈有三章約，曳甲同悲百步兵” （指遼事)，“大道本來無我相，人間未必有他生”，皆可誦。至云“一贊本來非得已，全家何敢怨流離”，真偉論也！此類句極似呂晚村，而於女子得之尤奇。天使名山不死，獲此奇觀,豈偶然哉!

   《翠樓吟草續集有謝》云：“欲謁龍門又卻回，謝家小女本凡才。清談何補蒼生事，步障青紗況未裁。”以今日申江仕女言，可謂中流砥柱。

    仁和陳女士璻《讀名山集》云：“填海常嗟力不勝，平生心事望中興。江干慟哭頭如雪，誰識詩人杜少陵。”鄙人得此詩，可以死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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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小翠《明人詩意圖》便面

     陳聲聰《兼于閣詩話·江南詩媛》共云及三位女詩人，陳小翠居中，占的文字最多，因文末有陳小翠死因，故全文錄之：

    陳小翠為栩園居士女，定山先生妹，一門風雅。女士以畫名，詩詞亦工，有“半臂填詞耐薄寒”、“一曲銀箏人一世”、“莫愁人向閒中老，為有花從冷處開”、“好句能支五百年，瓊樓更上三千級”諸句，膾炙人口，鬱有奇氣。其絶句之泠然可誦者，如《湖上》云：“積雨逢晴草怒生，荒厓四月暑相尋。

前山斜日篩疏影，竹裹僧歸路半陰。” 《西溪》云：“田家人罕見衣冠，稚子驚呼立釣灘。我自羨渠渠羨我，兩邊都當畫圖看。” 《湖樓》云：“緑楊樓閣女兒家，一帶紅關抱水斜。照影春波人似玉，繡襟雜綴白山茶。”“湖風吹冷欲添衣，畫閣煙昏燕子飛。臨水人歸看不見，晚燈紅過柳邊隄。” 《題畫》云：“猩色屏風一桁斜，吳棉熨體薄於紗。催涼十日瀟瀟雨，秋在門前紅藕花。” 《荒寒戲占》云：“物外餘生一味閒，筆牀茶竈更蕭然。荒寒屢動遷移計，老樹留人住過年。”“萬梅潮湧望湖樓，天半風簾響玉鈎。雪壓闌干花壓雪，最高山閣獨梳頭。” 《春閨》云：“滿天香雪落珠璣，鄰院簫聲隔紫薇。十二樓臺春似海，紅燈簇處美人歸。” 《銷夏》云：“半臂鮫綃襲嫩涼，月明時節愛憑廊。玉肌新撲蓮房粉，難怪薔薇花不香。”“小小芳塘雨過時，莓苔沿緑上疏籬。蜘蛛獨自添情網，一半聰明一半癡。” 《山居》云：@小閣牕扉壓水開，一年春意視莓苔。山家莫道無人到，時有流雲入座來。”靈襟夙慧，女中俊傑。當十年動亂之始，不肯屈供，引煤氣自盡，冤哉。

    《詩話》因有“女士以畫名”，此正對應了拙文的本旨：應託為藏友撰賞析陳小翠的《明人示意圖》便面，故重點來敘述陳小翠畫裹畫外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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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小翠《明人詩意圖》便面（局部）

    五卷本的《海上繪畫全集》第五集收有陳小翠的小傳：

   陳小翠(1907—1968)又名玉翠、翠娜，別署翠侯、翠吟樓主。余杭（今屬浙江杭州）人。為文學家陳栩園（天虛我生）之女，畫家陳定山（蝶野）之妹。13歲即能作詩，當時被譽為神童。後從楊士猷、馮超然學畫，擅長工筆仕女和小寫意花鳥；書法宗王羲之。50年代前曾任上海女子文學專科學校教員，無錫國專教授，中國女子書畫會任編輯事務；60年代後為上海中國畫院畫師，中國美術家協會上海分會會員，上海中國書法篆刻研究會會員。曾出版多種譯著，印有《翠樓吟草》十三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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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小翠《明人詩意圖》便面（局部）

    《海上繪畫全集·年表·甲戌 （1934）民國二十三年》有載上海中國女子書畫會消息，曰：

    馮文鳳、李秋君、陳小翠、顧青瑤、楊雪玖、顧飛等人發起組織中國女子書畫會，主要成員還有何香凝、唐冠玉、虞澹涵、陸小曼、吳青霞、包瓊枝、丁筠碧、徐慧、余靜芝、周鍊霞、鮑亞暉、謝應新、謝月眉、楊雪瑤、龐左玉等。5月18日，書畫會推陳小翠、李秋君為主任。

    陳小翠畫善花卉翎毛和人物，尤精仕女，為“嵩山草堂”馮超然入室弟子。《藝林雙清————“嵩山草堂”“ 梅景書屋 ”故舊錄》中有《全才之女陳小翠》一篇，對陳小翠父、兄及伊備極稱譽，摘錄一段以饗讀者諸君：

    才女陳小翠的藝術成就足以與她的父親和哥哥相媲美，她年幼時就愛好寫詩作畫，頗有神通之譽。後又不斷在藝壇嶄露頭角，人們將她與陳蝶仙、陳定山三人比作“眉山（四川）蘇氏”，即北宋的大文豪蘇洵、蘇軾和蘇轍，可見不同凡響的文壇之譽。她十七歲開始學畫，先拜楊士猷為師，楊士猷當初曾從“海上畫派”的畫家蒲華學畫，蒲華為人任意使氣，作畫也狂肆不禁，縱情揮灑，教授楊士猷學畫始，讓楊日夜習楷書，楊大窘道：我願學畫，為何不教我學畫而讓我改學書法？蒲華答道：古人工書者無不善畫，而善畫者或不工書，雅俗之判由此可分，唐六如下筆勝人，是因為唐已有數千卷書在胸中，你不讀書而直接學書法，與唐六如相比已經次一等了！楊士猷大悟後乃勤奮習書，同時練行草，後連作懷素帖亦見運行自如。蒲華大喜，開始教楊學雙鉤精細勾勒花卉之技法，楊又苦笑曰：為何我從未見先生如此作畫？蒲華答道：不如此作畫何來紮實的傳統功底，天下難道有不學走步而直接跳越之人？楊終又明白，大凡真有本領者，均出自刻苦之途徑也。故後來他教授學生亦不忘此法，讓他們從苦練紮實筆墨技法的工夫入手。陳小翠從小有藝術天賦，又從楊士猷所授之法學畫，打下了國畫技法的紮實功底。小翠後再入馮超然之門，是因為馮老師於山水、人物、花鳥無所不為，無所不精，特別是以仕女畫獨步海上畫壇，小翠想成為全能畫家，方有拜師馮超然的興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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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小翠《明人詩意圖》便面款、印

    臺灣商務印書館出版之《民國書畫家匯傳》稱陳小翠：“工詩、能畫，仕女、花卉、山水，清雅俊逸，別饒風致。書法宗二王，幾能亂真，出版譯著達五十種，曾得教育部頒狀褒獎。著有《翠樓吟草》十三卷。”

    《明人詩意圖》是畫在魚仔箋泥金便面之上，舊裝成鏡片形式。便面正中堤邊上的幾棵垂柳迎風飄拂，有“拂堤楊柳醉春煙”的詩意。樹下草坪上一隻托盤裏放著兩隻柑橘和一隻酒杯，引得柳絮中的兩隻黃鸝饞涎欲滴。“護柑”的仕女高盤髮髻，席地而坐，面容略帶傷感，“愁兼楊柳一絲絲”，這一絲絲的楊柳和鳴春的黃鸝，織成了愁絮，使小女子“自入春來尤思君”。這時有曲欄的木橋上，一位侍女手提酒壺過來，為仕女“澆愁”。不知會不會“借酒澆愁愁更愁”？畫上題詩句“雙柑斗酒聽黃鸝”，詩的作者明景泰進士劉泰（1422 －1459），詩名《春日湖上四首》其四，詩曰：

櫻桃花發向陽枝，便覺韶光暗有期。

明日重來應漫爛，雙柑斗酒聽黃鸝。

    詩左“癸酉四月，小翠作於西泠”，鈐印 “囗囗爪雪”朱文。“癸酉”是1933年，即民國二十二年，陳小翠生於1902年，時年僅31歲，乃畫家極早年筆。

    陳小翠此圖應歸類“山水人物”，是為稀有。陳小翠作仕女圖幾乎皆仕女為主景，然後是佈景他物。此圖上雖然亦有仕女，但人物是“豆人”，只能算作“襯景”，故以此歸類。畫筆清嘉。格調典雅，書法“二王”，的如時人所評。

    上述屬於對陳小翠的“正面”讚譽，下面錄出陳巨來在《安持人物瑣憶·龐左玉與陳小翠》中“八卦”陳小翠的片段，來些“負面”的聲音，先“八卦”下陳小翠的感情生活：

    初，陳老蝶在中學任教師，得一佳徒名顧佛影，詩文俱佳，老蝶招之來家與小翠小蝶兄妹互相交換學問，因此，小翠與顧發生了愛情，但老蝶嫌顧家窮困，堅不允淮。後家庭工業社發達了，思仰攀高門，遂以小翠下嫁於浙江都督兼省長湯仙之孫湯彥耆為妻了。小翠以非素願，故與湯生一女翠雛後，即離婚了。湯氏提出要破鏡重圓可以的，彥耆永不娶妻，小翠亦永不能另嫁為條件，小翠毅然簽字允之者（此小翠親自告余者也）。自離婚後，雖仍不能嫁與顧佛影，但魚雁時通，二人情詩之多，多不可言。解放後，余以平襟亞之介得與顧見面多次，乃一恂恂學人也，仍困窮異常，因此郁郁而得肺病，嘗數住醫院，均賴友人之助者。及六二年余自淮南迴申後，聞顧已以肺癌逝世矣。六三年據大可兄告余云：顧曾住朱宅亭子間為時至久，乃大可招之而住，並不取房金者。當顧居朱宅時，小翠時來探病，二人情話綿綿，真所謂纏綿悱惻，其情至慘也。顧自知不起時，臨死將小翠所寫書函、詩詞，親付一炬，謂不願小翠負此不好聲名，為湯氏所詆耳。黛玉焚的自己稿子，顧代小翠焚稿，同一焚也，顧厚道多多矣。

    陳巨來除贊陳小翠的詩詞：“（陳小翠詩詞一道，狂人許效卑、陳夢厂均謂甚佳，遠勝乃兄小蝶云云。許效卑云：堂堂中國畫院，通品能詩詞文者，只有周鍊霞、陳小翠二女性而已。”

    剛稍許讚了幾句陳小翠的詩詞，陳巨來便又開“黑”陳小翠了：“小翠專畫仕女，不但平平，而且至俗，較吳青霞更差矣。”

    關於陳小翠的自殺，陳巨來發聲有評：“嗚呼，蓋又一不信黨和政府終有寬大政策之人也。她與左玉均出身富室之女，封建小姐烙印太深，故有一樣之悲慘下場也。”龐左玉“文運”時擬被定性“反革命之罪”，恐甚，於“六九年三月在博物館跳樓自殺身亡”。亦可嘆矣！

      2024年6月8日於空厂晨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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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建华书房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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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建华造《无量寿佛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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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建华书“云破月来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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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建华上世纪九十年代篆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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